美聯儲的保密工作比五角大樓還密不透風,但有一位記者卻能比其他人更早知曉美聯儲下一步行動,甚至廣泛被稱為“新美聯儲通訊社”,他是如何做到的?
當財經記者步入位於華盛頓特區第20街和C街交叉口的美聯儲總部時,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脫鞋,然後交出手機和其他智能設備,依次通過兩個金屬探測器。一位記者透露稱,就連80年代生產的內嵌計算機的卡西歐手錶也被認為過於智能,因為“裡面有一個芯片”。
接著他們進入所謂的“封閉區”——一個小黑屋,裡面等待他們的,是早已經過檢查的特殊電腦,這裡沒有無線網絡也沒有藍牙。對此一位記者表示,
“美聯儲是華盛頓特區最金剛不入的機構,簡直是瘋了。其他聯邦機構都沒這種要求——就連五角大樓都沒有。”
由12名成員組成的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每年召開八次利率決議。9月21日下午1點30分,就在利率決議宣佈前半小時,記者們首先得到消息:美聯儲決心加息75個基點,是史上首次連續三次加息75個基點。記者們還會收到美聯儲的聲明副本,然後開始使用Word撰寫文章。
下午2點網絡恢復,記者們提交寫好的文章,緊接著進入新聞發佈會會議室,等待向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提問。當前通脹處於數十年的高位,鮑威爾的決策能影響到普通民眾的生活——從退休金到貸款利率再到失業前景,這一切與美聯儲的行動直接相關。
這些事無巨細的安保措施令美聯儲的計劃暫時保密,但有一位記者卻能夠在小黑屋比其他人更早知曉美聯儲下一步行動。
他就是華爾街日報首席經濟記者尼克·蒂米奧斯(Nick Timiraos),被市場譽為“美聯儲傳聲筒”、“新美聯儲通訊社”,甚至還有人直接稱“蒂米奧斯主席”。美聯儲會定期調整新聞發佈會上的座位表,但Timiraos卻總是坐在居中前排,與鮑威爾面對面。另一位報道過美聯儲的記者稱,
“新聞室裡所有人都感覺到尼克是個大人物。”
疫情期間,美聯儲通過狂買國債為金融市場和經濟提供有效支持。現在面對寬鬆貨幣政策的後果,鮑威爾和其他美聯儲官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,因為避免價格毀滅性上漲的最佳方式就是引入經濟衰退。
這使得美聯儲以及其堅決的加息承諾成為眾矢之的。來自華爾街、參議員伊麗莎白·沃倫甚至聯合國等多方的批評聲音認為,鮑威爾激進的加息策略損害了美國工薪階層的利益,並對經濟造成不必要的傷害。(聯合國還稱貧窮國家正在受傷)。這一切都意味著Timiraos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引人注目——他預知美聯儲的聲譽也蒸蒸日上。
市場對Timiraos的額外關注始於一年多前,當時他報道稱,美聯儲將於11月開始縮減購債。後面的事情發展也證實了這篇報道的可靠性。
但他真正聲名鵲起是在6月初美聯儲議息會議前夕。當時,整個市場都認為美聯儲將加息50基點,但Timiraos卻發文表示“美聯儲可能考慮加息75個基點”。當時美聯儲正處於靜默期,也就是說美聯儲官員有一週多的時間不能與記者交談。
Timiraos是對的:美聯儲在六月會議上宣佈加息75基點。對此一位報道美聯儲的記者表示,“我個人確認了,有人洩密給他。只會洩密給他。”從那以後Timiraos準確預測了美聯儲每一步行動。9月21日也不例外,美聯儲如期加息75個基點。
Timiraos從喬治城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華爾街日報工作,並在過去五年負責報道美聯儲。他自身已經成為了某種經濟指標——他的報道和推特是全世界美聯儲觀察家的必讀之物。
市場研究公司Bianca Research總裁及宏觀經濟分析師Jim Bianco表示,“目前華爾街上有數百名實習生和初級分析師,他們的共同工作就是不斷刷新Timiraos的推特賬號@NickTimiraos……但重點不是Timiraos,而是他所處的位置。平心而論,美聯儲這麼做也是為了讓每人平等地獲取消息。面對華爾街日報的意外爆料,無論是散戶還是有權勢的投行高管都沒有優勢可言。”
美聯儲9月會議前夕,《紐約雜誌》記者Jen Wieczne約Timiraos一起喝咖啡,後來撰寫的文章中表示,這位38歲的美聯儲傳聲筒一頭棕色卷髮,鬍子剃得乾乾淨淨,雙頰有雀斑,夏日陽光下泛著紅。聽說John Krasinski要在電影裡扮演他,Timiraos很誠實地說,他無法透露什麼,但也承認,“我知道在聚光燈下就是這樣”。他也拒絕討論小黑屋裡的流程,
“我們不能討論香腸的製作過程。”
今年3月,Timiraos出版了一本書《Trillion Dollar Triage》,講述了疫情期間鮑威爾採取的前所未有的應對措施,書裡還有關於鮑威爾個人和家族歷史的大量細節。書中提到說,2020年3月18日美聯儲宣佈推出緊急貸款項目,那時他已經上床睡覺了,但有一個電話打來說,“去看一下你的郵件”,但Timiraos拒絕透露是誰發的郵件。
不管Timiraos是否有後台訪問權限,他的業績是如此完美,最受尊敬的投資者都將他的報道視為福音。例如,牛津經濟研究學院首席美國經濟學家Kathy Bostjancic稱,
“當美聯儲想向市場傳達信息時,他有時候便會被選為信使。”
還有安聯保險首席經濟學家Mohamed El-Erian本人被譽為“市場先知”,他對Timiraos的讚歎毫不吝嗇,
“他對美聯儲心思和行動的猜測被證明是極具洞察力的。”
但是,無論是Timiraos還是他的編輯Nell Henderson都不願意承認自己身上的光環。Henderson說,“Nick是今天的神諭,但在他之前,在華爾街日報或其他媒體,已經有過其他的神諭。”
其實,在Timiraos之前就有美聯儲傳聲筒這個傳統。根據官方的會議紀要,1993年格林斯潘擔任主席期間,專門報道美聯儲的華爾街日報記者David Wessel獲得內部信息,FOMC會議上花了大塊時間來討論洩密源。Wessel現在是布魯金斯學會的高級研究員,他說,
“我以前常開玩笑說,格林斯潘最大的爆料就是,他大部分女朋友都是記者。”
Wessel曾經給華爾街日報美聯儲專欄Fed beat的同事葉偉平(Greg Ip)送了一個銀託盤作為惡搞,因為很多人認為葉偉平的度假消息都是通過這種方式傳遞給他的。
David Wessel曾說,“如果你很擅長報道某個領域,那你就會知道他們思考的方式,大概能知道他們會做什麼,你可以證實或者否定自己的假設。有時候,人們錯誤地以為,想知道美聯儲要做什麼,唯一的方式就是有人親口告訴你。也許有時候確實這樣,我不否認。”
有時候,一個優秀的記者僅僅被視為洩密通道就很尷尬了,有人把Timiraos成為“美聯儲喉舌”,聽起來就不那麼好聽。Timiraos接受採訪的時候,雙手一直交叉放在胸前,但當聽到分析師在推特上發表的關於他的推文時,他臉上就出現了難為情的笑,聽到有人叫他“神諭”的時候,他說“他們真的這樣叫嗎?”但他表示,“如果人們認為我分析到位,那就太好了。”他一次又一次地強調,“我想靠作品說話。”
Timiraos說,美聯儲開會的時候,他的常規工作是比較“路人”的。早上把他兩個5歲的雙胞胎送到學校之後,然後就去華爾街日報位於華盛頓那平平無奇的辦事處,從那裡打Uber或者做公交前往美聯儲召開新聞發佈會的馬丁大廈(Martin Building)。“我不覺得無聊,相反,我喜歡得很,不過我也意識到,他們每隔6到8週發佈的政策聲明都大同小異。”他說,“聲明拿到手後,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那些用詞變了”,他用Word的比較文檔功能,前後兩篇聲明的不同之處馬上就標紅顯示出來了。發佈會之後,他一般會在路上買個三明治,或者在Pret咖啡店買份沙拉。
在籌備寫書的時候,Timiraos把二戰以來美聯儲所有的會議紀要都看了一遍。他說,“我是個歷史迷”,但他也說,這並不能讓他成為可靠的經濟預言家,“我很多時候都無法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”。其中一個例子就是,疫情剛開始的時候,他看上了華盛頓特區郊區的一座房子,但最終決定繼續觀望。“我看著那座房子說,‘天啊,我們怎麼供得起’。”(後來美國房地產經歷了歷史性的暴漲)。“說明我沒什麼金融洞察力,我應該兩年前買房的。”美國經濟是否邁向衰退?他不願意表態,“我不認為這是我的工作。如果想對事情輸出觀點,那你就不應該成為新聞記者”。
最近,他跟理髮師聊起了經濟。“我想知道他生意怎樣,”Timiraos說,“理髮師可懂了,什麼事情都逃不過他們的手指——從人們理髮次數變多還是變少就知道了。我的理髮師在市中心工作,他想知道我恢復線下辦公沒有,因為他的其他客戶都還沒重回辦公室。“
Timiraos曾經跟蹤報道過2008年美國大選,目前一直在關注美聯儲的行動、經濟的反應如何影響選舉結果。“今天我在推特上面看到工會的一條推文,它搶先抨擊了美聯儲的加息行動。我覺得這很有意思,因為這是有政治意味的。”他說,“如果,一年後,我們的失業率更高,但通脹也還處於高位,那會怎樣?這對政壇有何影響?”
在對美聯儲的報道上,一旦出錯,就會錯得很明顯,跟關於白宮各種計劃的搶先報道不一樣,畢竟白宮就連支出法案的規模都會變來變去。但是,Timiraos對加息幅度的報道卻很精確,數字都對了,一次都沒錯過。但他卻表示,預測加息幅度這個遊戲毫無壓力,“我不覺得壓力大,”他說,“我又不是戰地記者。”因為他認為自己專注於報道事實,“我又不是在預測未來要發生的事情。”但他擔心的是讀者會將他的文章誤解為美聯儲的聲音,而其實他只是在分析。“有時候,人們會以為你在說你沒說的東西,這就危險了。”
而在報道美聯儲宣佈的決定時,工作“實際上就簡單了”,他說,“下筆如有神,就像去報道附加賽一樣:肯定會有大事發生,去就行了。”